父親去世后,照顧繼母的責(zé)任落在了我和哥哥身上。
母親去世兩年后,原本是父親下屬的她嫁了過來,不過因為擔(dān)心我和哥哥受委屈,她一直沒有要孩子。
辦完父親的后事,繼母主動提出每年跟我和哥哥各住半年。我們覺得這是最佳方式。
我喜歡和她一起住。有她在,原本雜亂的家一切都會井井有條。我下了班不會去和同事應(yīng)酬,回家就能吃上繼母做的晚餐,早晨起床時,她已經(jīng)把屋子里每個角落都擦拭了一遍。當(dāng)我和哥哥“平分”后,這種依賴越來越重,每次繼母離開時我都會不舍,強烈要求她再住一陣子,可她從來一天不耽誤,趕場似的早早做好準(zhǔn)備,等哥哥來接她,或者我送她去。
繼母的全部行李,只有一只手提皮箱,有些老舊,卻被她保養(yǎng)得很好。她平時就把東西放在箱子里,用時拿出來,用完了再放回去,家里有給她準(zhǔn)備衣柜,可她總是把整個手提箱塞進去,除了怕皺的衣服會和我們的掛在一起,她連常穿的衣物也不拿出來,好像隨時拿起包就可以出發(fā)。要走時,她也不會在家里遺留任何一樣?xùn)|西,包括洗漱用具。繼母離開后,她睡過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就像從來沒住過人一樣。
我隱約覺得她的態(tài)度極似住旅館——我們?nèi)ヂ糜螘r就是這樣一個包。難道她準(zhǔn)備隨時離開?抑或,她從來沒把我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有時我也想勸她,東西全拿出來放柜子里吧,攤得平平整整的,那樣我才會覺得您是安安心心、長長久久地想住上一陣子?晌矣植乱晌沂嵌嘈牧,畢竟,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習(xí)慣,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尊重。
她搬去哥哥那時,我們的主要聯(lián)系方式就變成了電話。我當(dāng)然會想她,有時也有去看看她的沖動,但總想著還有半年繼母就過來了,更何況哥哥那的住處又小,去了還得擠客廳,再忍一忍吧。除非她身體不好,我和哥哥在這半年的時間里很少走動,兩個城市離得遠(yuǎn)是一層,大家工作忙又是一層。如果繼母一切OK,我們只在交接的時候短暫地碰個面。
沒人覺得奇怪,也沒人覺得別扭,我們一直以這樣的方式相處愉快。繼母在我和哥哥家輪番住了13年,去年冬天去世了。辦喪事是在哥哥家,我住在她原先睡過的房間。屋里干干凈凈的,我甚至找不出一絲她住過的痕跡,只有她留下的一個軟軟的小枕頭和溫暖的被褥。我嗅了嗅,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她的遺物也少得可憐。當(dāng)初的房子在父親去世后她就賣了,錢分給了我和哥哥,于是這十幾年里,她擁有的就是幾身洗得發(fā)白的衣服、洗漱用具、常年帶在身邊的枕頭,以及一個布包包著的文件夾,其中有一張是70年代的結(jié)婚證,照片里她還很年輕,頭微歪,想靠到父親肩上去,卻又有些羞赧。
那個手提皮箱的內(nèi)層破了一個洞,被她細(xì)心地補過,洞的上方有一行小字:給鳳之。那是父親的字,有一種年深日久的模糊。
我一邊收拾繼母的東西,一邊和哥哥說,繼母也許從來沒把咱們的家當(dāng)成自己的家,她無論住多久,都像在住旅館。
可反過來想,我們又有把繼母當(dāng)成一家人嗎?我們永遠(yuǎn)對她客客氣氣的,即使感覺她做得不對也從不嗔怪。我們對她永遠(yuǎn)只是感激和感恩,而這種感恩拉遠(yuǎn)了我們的距離。多年來她早已待我們?nèi)缂撼,可是因為沒那層血緣關(guān)系,她無可依仗,所以小心翼翼,生怕給我們帶來點滴的麻煩。
對她而言,只有爸爸是她的親人,那個行李包不僅僅是爸爸給她的禮物,也是她小小的家,她隨時可以帶著這個“家”去找爸爸。
我給繼母穿上一身她的舊衣服,哥哥把單薄的她輕輕抱起,我低低地念,媽,咱們回家。
來源:《特別關(guān)注》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