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中醫(yī)百年《滄�！返谝徊�
前言
太白俠要寫小說了。
做為理工和醫(yī)學出身的太白俠，完全可以說，對文學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門外漢，連一個文學愛好者也是算不上的。不過，竊以為文學家可以借助文學探討人生、思想、社會、倫理等等，那么，權(quán)當作太白俠借助中醫(yī)學探索文學吧。網(wǎng)友卻波漁翁建議太白俠寫寫《醫(yī)史演義》《病史演義》什么的，太白俠以為，漫漫兩千年博大精深的中醫(yī)不是太白俠輕易演義得了的。還是截取近代這個歷史片段“演義”一番吧，看看中國人在近代化過程中的思想轉(zhuǎn)變過程，寫寫中醫(yī)學在這個歷史大背景下的滄
海桑田。
太白俠不會寫小說，當然也不會寫歷史小說，如何描述歷史，還是引一段話吧�！皵z影機是做什么的？我們的真實是歷史經(jīng)驗真實，是一種經(jīng)驗的真實。不一定發(fā)生過，但它是一種真實的經(jīng)驗。虛構(gòu)是我們講述歷史經(jīng)驗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我覺得可能對歷史經(jīng)驗來說，就是由真實和虛構(gòu)一起構(gòu)成的�！辟Z樟柯回答記者：“其實，你認真看中國這一百年，就只做了一件事情--“現(xiàn)代化”，因為清朝時候不如人家，所以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拍攝晚清時候的知識分子，其實就是為當下發(fā)生的事情尋找源頭，源頭找到了，對于現(xiàn)在也就理解了。”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請諸君切莫對號入座。不過，非常歡迎拍磚，這是對太白俠莫大的鼓勵和幫助。
《中醫(yī)固有理論框架結(jié)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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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增味五痹湯
第一節(jié)
一只腳。地面上一只藏青色的布鞋，足跟壓在鞋面上，腳掌與腳趾勾翹著，四個小腳趾倒是齊整，唯獨大腳趾像是一只美國蛇果，暗紅腫脹，與四個小腳趾涇渭分明。這只右腳的腿直伸著，左腳穿著布襪子蹬著鞋腿屈曲著，二十五六歲光景一身蠶絲便裝的醇親王載灃整個人斜坐在椅子上，臉朝天右手捂著腦門嘴里哎呦哎呦哼哼不停。
站在王爺身后兩側(cè)扇著扇子的兩個丫鬟中王爺右首的那位說：“王爺，福管事回來了。”
醇親王止住哎呦平目望去，只見一頭戴瓜皮小帽白色錦緞長袍外著墨綠帶花馬甲中等身材的福管事，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過十多米的大廳，來到王爺面前，左手把胸前的長辮甩向身后，右手伸向地面，雙膝半屈，道了一聲：“王爺。”
醇王爺問：“小福子，怎樣，先生請來了嗎？”
福管事立直了身子說：“回王爺，奴才訪了幾位京城有名的先生，拿出太醫(yī)院給王爺開具的幾張方子讓他們瞧瞧，他們都說方子下得沒錯，就是登門往診也跳不出這些套路。不過‘致生遠’藥鋪一位坐堂的留洋醫(yī)學博士……”
醇王爺打斷福管事的話：“什么，留洋醫(yī)學博士怎么會在草藥鋪坐堂？”
福管事：“回王爺，奴才做了打聽，這留洋博士原本是致生遠老東家的二子，名叫成鵬躍，字樂水，大家都稱呼其樂水先生。留洋回來本打算到官醫(yī)局或太醫(yī)院謀個差事，因沒甚門路被拒，就在自家的藥鋪里坐堂。雖是留洋的西醫(yī)，用的倒都是老祖宗的四診望聞問切，開處本草方劑�！�
醇王爺嗯了一聲，福管事接著說：“奴才交了診金，拿出這幾張方子請教這位樂水先生。先生瞧了瞧，說了一句‘如松茂矣。’什么意思奴才沒有聽得明白，也沒有去追問�！�
醇王爺接過話說：“這話出自《詩經(jīng)·小雅·斯干》，‘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袀�典故，乾隆朝和珅在相府內(nèi)修建一座書亭，求紀昀題一幅亭額，結(jié)果紀曉嵐爽快答應，題以大字‘竹苞’。人們常以‘竹苞松茂’頌揚華屋落成，家族興旺。和珅得到紀曉嵐的題字，大為高興，就高高掛在書亭上。乾隆爺臨幸和珅宅第，一見紀曉嵐題字，馬上就知道了紀曉嵐是在捉弄和珅。他笑著對和珅說，紀昀是在罵你們一家‘個個草包’呢。想必這位樂水先生是借此典故泄私憤。”
福管事接著說：“奴才請樂水先生到王府往診，他指了指滿堂的病患，說了一句，著實沒有空閑。這洋務搞得世人已沒了尊卑綱常�！�
醇王爺?shù)溃骸斑@怪不得他，留洋多年勢必沾染些洋人的習氣。洋人全社會都非常尊重醫(yī)生，醫(yī)生屬于上流人士。而不像我大清，全民崇尚仕途，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醫(yī)家即便是排在中九流也在個舉子之后。他果真有些本事，本王也趕趕時髦，去看醫(yī)生。哦，這個致生遠地處何處？”
福管事答道：“就在咱什剎海，煙袋斜街上拐了彎就是銀錠橋�！�
醇王爺吩咐：“備車�！�
福管事：“喳�！�
第二節(jié)
一座單孔石拱橋連接著前海和后海兩岸石堤，二十來米寬的水道行駛著幾葉小舟，載著游海的游客。兩岸是繁華街市，叫賣聲不絕于耳。一位十七八歲小女子惦著三寸金蓮手拿繡花絲帕捂著嘴邊走邊嘔，直行穿過后海北沿這條街，小石碑胡同與煙袋斜街交叉口坐北朝南一棟二層青磚紅木雕梁畫棟小樓，樓上四扇窗戶，樓下中間開門，門兩側(cè)各開一扇窗戶。兩米多寬的門臉兩側(cè)掛著對角連在一起膏藥形狀的四塊紅木質(zhì)地的板板，一串膏藥板下懸掛著尾相交頭腹相對彎著身子的兩條同樣質(zhì)地的魚兒，這就是坐堂醫(yī)的幌兒�；蟽旱暮竺嬗幸桓焙诘捉鹱值膶β�(lián)，對聯(lián)刻著“任讓案上落滿塵，但愿天下人無病”。門楣之上是一塊大大的同樣是黑底刻金字的匾額，上書“致生遠”。
邁過半尺高的門檻，走進“致生遠”。只見200來平的大廳里，有六根擎梁拄，迎面是一組藥匣子占據(jù)了一面墻的大部，藥匣子前面是齊腰高的柜臺，柜臺后三五位學徒抓藥的抓藥、搗藥的搗藥、打包的打包忙得不亦樂乎。右首三兩排長條凳，分散坐著候診的病患和患者的家屬。左首有四個隔斷，每個隔斷一張方桌三把方凳，坐北的是坐堂的先生，背朝大廳坐著的是病患，中間臉朝外坐著的是抄方的學徒。
一位學徒過來迎客說：“這位小姐，您請這面坐。”
小媳婦：“這位小哥，我這是急癥，能否照顧照顧，先行請哪位大夫看看？也免得我干噦影響大伙�！�
學徒：“好說，好說�！辈_候診的患者說：“這位小姐是急癥，請大家行個方便，到時讓這位小姐先來�！�
有一兩位隨聲應道：“可以，可以�！逼渌藳]有表態(tài)。
此時，最后一個隔斷內(nèi)的患者起身離開，學徒就引這位小姐坐下。這位大夫三十來歲的光景，衣著沒有什么特別，只是不像其他男子剃頭留辮，卻把滿頭青絲捋向頸后打個套，頭發(fā)剛剛長過衣領。小姐心理暗想，這大夫是個日本人，還是高麗人，抑或是個華裔假洋鬼子，街面上倒是不少見，坐堂的卻不曾見過。不過這大夫說起話來，倒是地道的國語，也帶著親切。
大夫開口問：“這位小姐，哪里不舒服？”
小姐：“總是干噦�！�
大夫：“這個癥狀有幾天了？”
小姐：“有五六天了�！�
大夫左手中指在紅色脈枕旁輕輕地點了幾點，示意小姐伸手號脈。大夫用食中無名指搭在小姐的村口脈上或輕或重號了一分鐘，說：“舌苔。”大夫仔細瞧了瞧接著問：“小姐，今年多大了？”
小姐：“十八�！�
大夫：“可曾
嫁人�！�
小姐：“結(jié)婚大半年了�！�
大夫：“恭喜小姐，您有喜了。”
小姐：“婆婆也是這么說，不過干噦的厲害，幾天沒有吃飽飯了，一吃飯就吐，婆婆就讓我來瞧大夫。還特意囑咐我到‘致生遠’來，說這里的大夫瞧得好�！�
大夫示意小姐換另一只手，問：“怕冷嗎？”
小姐：“不怕。”
大夫：“也不感覺得熱？”
小姐：“是的。”
大夫：“口渴嗎？”
小姐：“渴得厲害，但是，喝不下水，一喝水就吐�！�
大夫：“還有其它感覺不舒服的地方嗎？”
小姐：“沒有啊�！�
大夫：“小姐，月事沒來有倆月了吧？”
小姐：“是的。”
大夫沖著二十來歲抄方的學徒說：“干噦，口渴，飲食即吐，舌淡紅苔薄白，寸關(guān)脈緩兩尺脈弱小�！睂W徒用毛筆記了下來。大夫接著說：“《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脈證并治》師曰：婦人得平脈，陰脈小弱，其人渴，不能食，無寒熱，名妊娠，
桂枝湯主之。于法六十日當有此證……”
此時門外一片喧鬧，一隊帶刀侍衛(wèi)沖進廳內(nèi)分列兩旁，一位侍從隨后跟進，大喊一聲：“醇親王到！”接著放低聲音說：“跪啊。”滿屋的人紛紛緩過神來沖廳中央就地雙膝跪下，雙手拄地，臉朝地面，不敢抬頭。只有剛才給那位小姐瞧病的大夫，起身直立，并沒有跪下。
第三節(jié)
只見福管事攙扶著醇王爺，著一旁襟淡
藕色綢緞長袍的醇王爺右腳只靠足跟著地，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大聲說：“免了，免了，現(xiàn)如今，我大清推行新禮儀，跪拜之禮今后就免了。”聽了這話，廳內(nèi)所有人紛紛站了起來，但都未敢抬起頭來。
從第一個隔斷中走出一位五十左右歲著灰色布料長袍的老者，趕緊走到醇王爺面前，本想行跪拜之禮，猶豫了一下深深鞠了一躬說：“給王爺請安，小人是鄙小號的東家，不知王爺駕臨小號，還望王爺恕罪�！�
王爺：“本王足疾在身，本不想擾民，請您這兒的樂水先生往診，只是這兒樂水先生不肯屈駕，本王也就不得不到此‘看醫(yī)生’嘍！”
“王爺說的是小人的犬子，只是學了些雕蟲小技，豈敢稱先生�！彪S后老者回頭沖那位大夫喊了一句：“鵬躍，還不趕緊過來給王爺請安？”
鵬躍趕緊走到醇王爺面前，左手貼在胸前微微地低下頭，道了一聲：“王爺?shù)钕�，您好！”抬起頭來立在了其父老東家側(cè)后。鵬躍仔細打量了一下醇王爺，想起了報道中美國同行對醇王爺?shù)脑u價：“他緘默少語，相貌清秀，眼睛明亮，嘴唇堅毅，腰板筆挺，雖不及中等身材，但渾身透露著高貴�！� 由衷地產(chǎn)生了好感。
見高過自己身材的鵬躍著白色對襟短褂，白色西褲，白色襪子，一雙黑色三接頭皮鞋，雖然，表面上是畢恭畢敬，想起小福子說的“松茂”一事，不禁覺得這小子臉上透出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尤其見到?jīng)]有剃發(fā)沒有留辮子，醇王爺臉色一沉，眼睛一瞪。不過瞬間又收了瞪圓的怒目、沉緊的面容，略帶微笑說了一句：“本王叨擾了，請樂水先生瞧瞧我的足疾。”略抬了一下左手朝向鵬躍。
鵬躍回到：“王爺貴恙，還是請家父瞧為好，家父臨癥比在下多。”
成老先生：“就是，就是，不敢說，定能瞧好王爺?shù)牟�，卻也是對王爺負責�！�
醇王爺：“還是請樂水先生吧，就不叨擾成老先生了�！�
“那好吧，請王爺稍等片刻�！冰i躍點頭致禮，后退幾步轉(zhuǎn)身到了自己的隔斷，立著對學徒說：“開方，去皮桂枝三錢、
白芍三錢、炙
甘草二錢、生
姜三錢切片、
大棗十二枚掰，一付，七碗水煎出三碗藥，午晚早分三次溫服。無須忌口。”說畢走回王爺面前。
“請小姐留個名字，以便下次有個參照�！睂W徒對小姐說，記下小姐的名字，又問：“小姐是帶回去自己煎，還是讓號里給您代煎？”小姐說是讓號里代煎，學徒就讓小姐到廳里坐等。
“王爺請�！冰i躍伸出左手讓禮，隨醇王爺?shù)搅俗约旱母魯啵埓纪鯛斅渥�，自己才做了下來。學徒待醇王爺說了句“你也坐吧”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在了王爺?shù)膶γ妗?br >
第四節(jié)
聽福管事介紹過王爺?shù)牟∏椋部催^了以前醫(yī)生們開具的處方，鵬躍對醇王爺?shù)牟〔徽f是成竹在胸，用排除法也琢磨出了一個大概。醇王爺脫了鞋襪讓鵬躍瞧過，著急地詢問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為什么這么多的醫(yī)生都沒有瞧好。鵬躍心里想，國人就是與西方人不一樣，不是把自己不精通的事物交給專業(yè)人員處理，而是對自己一竅不通的專業(yè)刨根問底，云里霧里聽得一堆專業(yè)名詞，似乎真的開竅了一般，高貴的醇親王也脫不了這個俗。不過鵬躍還是耐心地做了講解：“這個病，西醫(yī)叫做‘鬧騰’，音譯，不過也確實挺讓人鬧騰的。主要發(fā)生在男性身上的一種尿酸新陳代謝障礙病，由于血液中尿酸增多和關(guān)節(jié)周圍的尿酸鹽沉積而導致了關(guān)節(jié)的疼痛。主要特征是關(guān)節(jié)疼痛發(fā)炎，特別是足部和手部的關(guān)節(jié)，這種狀況持久了就變成慢性病并能導致殘廢。華醫(yī)，認為這種病是痹癥的一種，不同時代、不同醫(yī)著對痹癥有不同的稱呼，歷節(jié)、白虎歷節(jié)、白虎風、
痛風，黃帝問曰：痹之安生？岐伯對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
醇王爺問：“那么，西醫(yī)、華醫(yī)哪個認識是正確的？”
鵬躍：“無所謂誰正確，西醫(yī)和華醫(yī)對疾病的認識采用的是不同的方法，或者說采用了不同的視角。就好比進紫禁城，華醫(yī)著眼于工匠用什么思想把宮殿建造得如此輝煌華麗，西醫(yī)著眼于工匠用了什么物質(zhì)屬性的材料。華醫(yī)把疾病與天地自然聯(lián)系在一起，探索為什么是您，為什么是這個時間，為什么是這個部位發(fā)生了這個疾病；西醫(yī)要找到這個疾病在體內(nèi)有什么物質(zhì)發(fā)生了變化，這個物質(zhì)的變化又是哪個物質(zhì)變化造成的，無窮盡地追究下去。華醫(yī)把生命看作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尋找天地自然哪些事物同您這個病有關(guān)聯(lián)或哪些事物與您的疾病發(fā)生了相似的變化；西醫(yī)把生命看作是一部機器，尋找機器內(nèi)部什么部件損壞了，又是另一個什么部件造成了這個部件的損壞。”
醇王爺：“噢，這就是所謂的‘智者察同，愚者察異’！”
鵬躍：“也不盡然，從認識生命這個層次上來說各有利弊。但是，有一點應該注意。對于生物學，無論怎么探索都是可以的。但是，醫(yī)學不同于生物學，它唯一的目的就是解除您的痛苦，并且最好以不增加其它痛苦為優(yōu)選。”
醇王爺：“我這足疾一年多了，時好時壞，壞的時候疼得鉆心，寢食難安；好的時候也是一瘸一拐，不敢著地，還添了不少新毛病，不是惡心、
嘔吐就是
腹瀉、
腹痛，還有脫發(fā)、口爛。也不知道為什么德國人、泰國人、東洋人、太醫(yī)院的大夫都瞧不好這��？”
鵬躍：“這泰醫(yī)用
嗎啡，不過就是為了止痛，藥效一過該痛還是痛；這東醫(yī)用
阿司匹林，因為這病與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具有相似的癥狀，但是，僅能緩解癥狀，不能治療引起疼痛、炎癥的病因，已有臨床發(fā)現(xiàn)此藥還能誘發(fā)‘鬧騰’；這西醫(yī)用
秋水仙堿也是同樣的道理，只不過秋水仙堿對急性‘鬧騰’性關(guān)節(jié)炎有選擇性的消炎作用，可能是通過尚不明了某種機制減少尿酸結(jié)晶的沉積，但是對一般的疼痛、炎癥及慢性‘鬧騰’均無效，秋水仙堿不影響尿酸鹽的生成、溶解及排泄，因而無降
血尿酸作用，反反復復是正常的。即便以后發(fā)明能降血尿酸的藥，還是不能根治，因為血尿酸僅僅是‘鬧騰’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除非您終身服藥。至于惡心、嘔吐、腹瀉、腹痛、脫發(fā)、口爛都是藥物的副作用�！�
醇王爺疑惑：“能誘發(fā)‘鬧騰’，為什么還用它來治療？”
鵬躍答：“東醫(yī)和泰醫(yī)是跟著西方學的，對西方人新發(fā)明的藥認識滯后一段時間是很正常的。這西藥到目前也就有十幾種，選擇余地有限，只要能緩解癥狀就可以用。西方普遍認同醫(yī)生的道德原則，在取得病人知情同意的情況下醫(yī)生應該不受限制地使用尚未經(jīng)證實的或是新的預防、診斷和治療措施，何況這些藥并非未經(jīng)證實。”
醇王爺嗯了一聲，似乎明了，鵬躍接著說：“這太醫(yī)院的華醫(yī)，用
龍膽瀉肝湯是認為王爺?shù)牟∈歉文憣嵒�，《醫(yī)方集解》：此足厥陰、少陽藥也。足大拇趾正是足厥陰肝經(jīng)所行之處，然岐伯曰：痛者寒氣多也，有寒故痛也。
龍膽瀉肝湯不是不能治療這個病，但并不適合于王爺�！币姶纪鯛斅牭媒蚪蛴形�，鵬躍接著說：“這
萆薢滲濕湯來自《瘍科心得集·補遺》，主治濕熱下注之
臁瘡；這桂枝
芍藥知母湯來自《金匱要略》，要有諸肢節(jié)疼痛身體尪羸；這
獨活寄生湯來自《備急千金要方》，雖可祛風濕止痹痛但針對的是肝腎氣血不足之侯；這
烏頭湯也來自《金匱要略》，雖說病歷節(jié)，不可屈伸，疼痛，烏頭湯主之，但是，依其方義當有黃汗，脈沉遲或沉弱，也是不對癥。其它方劑大概如此，皆有片面之嫌。雖然這些方劑皆有可能治療“鬧騰”，但是必須癥候相符，華醫(yī)就是這樣認識疾病。”
醇王爺面露欣賞之態(tài)，說：“樂水先生把這東西南洋和我華夏醫(yī)學講得頭頭是道，看來我這足疾能愈也，噢，對了應該叫‘鬧騰’�！�
醇王爺與鵬躍相視一笑，鵬躍說：“在下見到諸位醫(yī)生的處方未曾見效，才敢夸夸其談。若是王爺先找到在下，在下也許也是這樣處方�！弊笫中南蛏鲜疽庹埻鯛敚骸斑�是請王爺讓在下給您搭搭脈吧�！�
鵬躍一邊號脈一邊詢問王爺?shù)陌Y狀，號脈完畢，鵬躍對王爺說：“請王爺抓幾副藥回去吧，看看療效。”王爺答應可以，鵬躍對學徒的說：“右足大趾腫痛反復發(fā)作年余，膚色暗紅，心煩
心悸，嗌干噫氣，項背尻痠，酒后便溏，舌暗尖紅苔白膩，脈滑尺沉。此乃痹實，痹犯多臟。增味五痹湯，麻桂
紅花芷葛附，虎羊芪草二防羌。
麻黃二錢、
葛根三錢、此二味單包，桂枝二錢、紅花二錢、
白芷二錢、
附子三錢、
虎骨三錢碎、
羚羊角三錢切絲、
黃芪三錢、甘草二錢、
防風二錢、
防己二錢、
羌活三錢。七碗水，麻黃葛根先煎去上沫，納諸藥，煎出兩碗水，日二服。無須忌口。十副�！�
學徒到柜臺給王爺配藥，鵬躍與醇王爺繼續(xù)聊著。醇王爺問這十副藥下去能否徹底痊愈，鵬躍回答：“應該有些療效，至于徹底二字是不敢說的。醫(yī)生不是神仙，還做不到讓其幾日好就幾日好�！辈徽f滿話是醫(yī)生的規(guī)矩，何況鵬躍三十來歲還是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見到皇親貴胄，雖然桀驁不馴也不由自主地給自己留有余地。
福管事去交藥費，醇王爺吩咐一聲，交柜上一百大洋，鵬躍忙說：“王爺，要不了這么多。”
醇王爺?shù)溃骸八湾X祛病。”那時候的人就是這樣，富人總是多付錢，窮人也不許醫(yī)生打折，忌諱療效也會打折。哪象現(xiàn)在，醫(yī)院轉(zhuǎn)著法地提高收費，患者忙著托門盜洞少花錢。現(xiàn)在聽到虎骨、羚羊角好像極其珍貴，那年月家里的豬呀羊呀防的就是老虎亂竄，不過現(xiàn)在都有人工替代品了，療效差不到哪去，不必煞費苦心為了一己私利破壞《動物保護法》。
鵬躍和老先生恭送醇王爺出門，醇王爺?shù)巧稀安剪敹蚰贰睅л喬ズ陀蜔魞善ゴ髼椉t馬拉轅的歐式馬車，甚是氣派�；刈叩臅r候父親對鵬躍說：“都傳醇親王守舊，這不也用洋人的東西嗎�！�
鵬躍說：“洋人的汽車滿京城地跑�！备赣H斜了鵬躍一眼，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到了醇王府，醇王爺下車對后車下來匆匆趕歸來的福管事說：“到布政司，讓他們詳細查查成樂水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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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根火柴巧治病
第一節(jié)
要了解成鵬躍成樂水的底細，還得從十七年前說起。
十一歲的小鵬躍在“致生遠”的后院，與師兄弟們一起挑揀著晾曬著中藥飲片，忽然聽到墻外傳來一陣鑼鼓嗩吶聲，一位師兄說了一句：“不知又是哪家發(fā)昏了�！�
小鵬躍哧溜跑進煎藥房，把一盒火柴裝進兜內(nèi)走了出來，裝作不緊不慢的樣子，沖院內(nèi)的母親喊了一聲：“娘，我去撒尿�！�
“別從尿道跑了，早點回來�！碑斈锏拿髦佬※i躍的鬼把戲，每次都是這個借口，趁機溜出去玩，還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
小鵬躍循聲追上迎親隊伍，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隨著隊伍蹦蹦跳跳，跟出幾條街�；ㄞI未停，前面已經(jīng)響起了鞭炮聲。小鵬躍趕緊跑過去，鉆過人墻站在觀看放鞭人群的前面，賊頭賊腦環(huán)顧了一下。只見十多個般大不小孩子，已經(jīng)躍躍欲試，自己趕緊也拉開架勢，如同一群等著發(fā)令槍響參加5000米賽跑的運動員。
一萬響的兩掛鞭放停之后，十多個孩子不顧迎親程式，紛紛跑到放過鞭的地方尋找沒有燃爆的鞭炮。多則十幾枚，少則兩三枚，見再也尋找不出之后，孩子們離開人群當街放起鞭來，或用棒香或用火柴，或點燃后擲向天空或放在地上點燃迅速躲開，片刻百多個啪啪聲就息了。
因離家有好幾條街遠，小鵬躍與這些孩子并不熟悉，見人家有說有笑一起玩耍，自己孤單地找一個屋檐下墻基石頭沿坐下歇息一下。
小街對面一輛歐式馬車引起了小鵬躍的注意，鑲玻璃的車棚四個鉚鐵箍的木頭輪子，一個車夫坐在棚前位子上拉住一匹駕轅的灰白帶黑斑點的大洋馬，顯然是在等人。
不大工夫，從車后面裊裊娜娜走來一位高挑的洋女人，一身褐色寬沿遮陽大帽連衣長裙，裙擺是蓬松的花邊遮遮掩掩蓋住了腳面，下半身很像是一朵倒著開的喇叭花。小鵬躍想著洋女人上車，那一定是閑書上說的“緗裙斜拽露金蓮”。
小鵬躍雖然是從小就讀四書五經(jīng)素問九卷
傷寒本草，但聽得說書唱戲的弄些yin詞艷曲之后，也找些“閑書”借來一讀，在他的腦海里懵懵懂懂女人的美一定是“湘裙下三寸金蓮，云鬢中兩行翠鳳”、美腳必然是“窄弓弓羅襪兒翻”“蓮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
哪成想，洋女人的腳給了小鵬躍心靈的震撼。洋女人略提起長裙，一只腳登上車廂下的車蹬，一只腳直直地平平地擺在哪里，似乎是在小鵬躍的腦子里拍下了
照片，時間凝固了一般。瓢型的高跟鞋像一只小船，承載著黑色襪子里的腳。那只腳一定是中國女人三寸金蓮的三倍長，其實沒有那么懸殊，但小鵬程就是這樣認為。再看看周圍的中國女人，走起路來就像
醬搋子，搋著滿缸是蛆的醬缸，裹著三寸金蓮的不是繡花鞋，而是裝炭火的烙鐵，里面醬著線繩捆綁的豬肘子。小鵬躍這么想，以后可別再去醬菜店、裁縫鋪、熏醬作坊了，見到這些物件就是心靈的摧殘。小成鵬的大腳情結(jié)，就此影響了他的一生，此是后話。
－－－－－－－－－－－第二節(jié)
洋馬車走了，洋女人大腳的“照片”似乎在小鵬躍的腦子里褪色消失了。小鵬躍很想把這照片再拍一次，希望洋女人下車時再讓他看到心儀的大腳。小鵬躍站起身來，奔向洋馬車而去。
好在馬車在市區(qū)行進的不是很快，小鵬躍一路小跑就能跟得上。跑出幾條街，洋馬車拐進了一個綠樹掩映的院落，小鵬躍認得院內(nèi)哥特式建筑是洋人的教堂，據(jù)說還是朝廷給洋人建的，是大哥鯤游介紹給他的。
這是洋人的地界，小鵬躍不知道不是教民大清國的其他人能不能進，反正是沒敢跟著洋馬車跑進去，悻悻然徘徊在教堂的前街上�？匆娨粋�金發(fā)碧眼的男童，像爹養(yǎng)的那只金絲
雀一樣著實可愛。多大年齡不好估計，因為和大清國的小孩長得不一樣，沒有比較不好估計，根據(jù)個頭小鵬躍認為他該是五六歲，不過洋人個子都高會不會估計錯了也是不得而知。見他神情呆鈍咻咻的喘氣，一側(cè)腮幫子鼓鼓地腫的老高，小鵬躍明白這洋娃娃得了
痄腮，最近京城正流行這個病，“致生遠”天天都能接到這樣的患兒。
這病可以引起睪丸腫脹，到大了會不育，若是這洋娃娃大了不能生育再生些小的洋娃娃豈不可惜？
小鵬躍走到洋娃娃面前，低頭問了一句：“洋娃兒你哪兒不舒服��？”洋娃娃翻了翻綠花玻璃球一樣的眼睛，神情漠然不聲不吭。
南方的清朝人都聽不明白咱的話，何況這隔洋隔海的洋娃娃，小鵬躍想就甭問了啊，直接給他瞧瞧就是了。也許是天道昭然，也許是洋娃娃燒得神情已亂，反正洋娃娃倒是聽小鵬躍的擺弄。
小鵬躍用手背試了試洋娃娃的額頭發(fā)燙，按了按他的腮幫子堅硬拒按，示意他張嘴他倒是聽話，見到張嘴痛苦舌紅苔黃，用拇指號號了他的脈數(shù)滑，小鵬躍心中了然。心想要是煎一副普濟
消毒飲就好了，可這里離自己家好遠，怎好帶這洋娃娃去？猛然想起父親總是給知根知底的患兒用燈芯灸，自己也操作了好多回，腫脹一個時辰不到就消了，為什么不給其他的患兒用，也許為了多賺些錢？可父親總是告誡醫(yī)家要以德為先，并仿萬全堂“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的抱柱聯(lián)掛在了“致生遠”，搖頭，不得而知啊。
小鵬躍讀醫(yī)書的時候讀到過，元代危亦林的《世醫(yī)得效方》，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對燈芯灸所治病證作的介紹，清代陳復正《幼幼集成》認為燈火灸是“幼科第一捷法”。 方法是，取燈芯草兩三寸，一端不及半寸蘸
芝麻油或
花生油少許，點燃后迅速灸同側(cè)耳尖發(fā)際處的角孫穴，至出現(xiàn)“啪”的聲音為止。
可這燈芯草和芝
麻油也沒有，怎么辦？小鵬躍試過，燈芯草若是不蘸油就迅速燃飛了，他想蘸油的目的就是延長燃燒時間并控制火焰大小，小鵬躍決定用兜里的火柴棒試一試。
小鵬躍點燃一根火柴，火苗向上控制火焰不要太大。把洋娃娃的耳朵向前折疊，在上耳尖對應的發(fā)際出找到角孫穴，本應剃去這塊頭發(fā)可這里沒有條件，就用食指向上捋壓頭發(fā)，拇指向下壓住耳朵，火苗離頭皮兩毫米灸了片刻就聽到了“啪”的一聲，角孫穴出來一股風把火苗吹滅了。（啪的一聲是技術(shù)關(guān)鍵，若是把火柴棒直接按滅也有療效，不過一般不會一次就見效，有可能還留下暫短的輕輕的紅印。)
這時，傳來一陣喊叫聲，“使噶嗒，使噶嗒”，一男一女兩個洋人到了跟前。
第三節(jié)
男洋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領口露著白；女洋人蒙著一身黑色袍子，頭肩露著白。女洋人叫做嬤嬤，也是大哥鯤游教給小鵬躍知道的。女洋人喊著什么，小鵬躍聽不明白。男女洋人仔細地看了看洋娃娃的頭，沒有見到任何異樣。男洋人用很流利的漢語說：“叫你住手，為什么還不住手？”小鵬躍心想，你會漢語，為什么還用人家聽不懂的話喊？
“你對這孩子做了什么？”男洋人問。
“我在給他治痄腮�！毙※i躍答。
男女倆洋人咦哩哇啦一通，男洋人對小鵬躍說：“跟我們走一趟�！毙※i躍被帶到了一座洋房的一個房間，與中國人房間不同的是，墻是刺眼的白，一個窗戶開在一人多高的近天棚處，電影里演的監(jiān)獄啥樣它啥樣。
男女倆洋人又是一通咦哩哇啦，后來才知道是男洋人說嬤嬤不應該叫步軍統(tǒng)領衙門的守值官兵來，小鵬躍看到了之前嬤嬤吩咐一個清朝人模樣的男人像鄉(xiāng)下
大黃一樣聽了主人的話哧溜跑了出去。
“她說，你不是醫(yī)生，不應該給人治病�！眿邒哌琢ㄍ劾仓螅醒笕朔g給小鵬躍說。
小鵬躍正掂量著嬤嬤什么時候提提袍子的下擺，看看是也不是一雙大腳，未經(jīng)思考隨口應道：“誰說我不是醫(yī)生，年初考上的太醫(yī)院醫(yī)生。”
小鵬躍回答的倒是不假，姑姑托姑父，姑父托直隸衙門舉薦，小鵬躍通過了太醫(yī)院醫(yī)生考試。因為這種醫(yī)生要跟著太醫(yī)院院判吏目學習六年之后升為醫(yī)士才能開始臨床給級別較小的貴族或官吏看�。ㄏ喈斢诂F(xiàn)在醫(yī)學院的臨床學博士，而且是從業(yè)多年的)，小鵬躍又認為這些老師學識太淺還嫉賢妒能。比方說，讓醫(yī)生回家要溫習，引用孔圣人的話“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毙※i躍告訴老師，此“習”乃“實習，練習”之義也就是用學到的知識解決了實踐問題的時候才能讓人歡悅，溫習有什么好歡悅的？老師斥責小鵬躍說，難倒朱熹朱圣人還有錯嗎？并時常給小鵬躍小鞋穿。小鵬躍一氣之下就辭了太醫(yī)院的醫(yī)生回家繼續(xù)跟父親學習了。
“她說，你不是博士�！�
“國子監(jiān)博士會看病嗎？”
“你們討論的不是一回事。她說，清國人不懂醫(yī)學。閹割是清國唯一的手術(shù)，治療這個病連放血都不會�！�
后來才知道，洋娃娃之所以脫離監(jiān)護從醫(yī)院跑了出來，就是因為洋娃娃父親這個男洋人與嬤嬤醫(yī)生爭論，
流行性腮腺炎該用放血療法還是
大蒜療法。這位美國男洋人告訴法國嬤嬤醫(yī)生，他不主張嬤嬤醫(yī)生采用放血療法。告訴她，自從醫(yī)生團隊共同主張給
感冒的華盛頓放掉全身一半血液整死華盛頓之后，美國人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大量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證實放血療法比不治好得更慢死亡率更高，才使得醫(yī)生們明白了該療法存在弊端并不適用所有疾病。
這大蒜療法，嬤嬤醫(yī)生聽說過但自己沒有臨床實踐故按著醫(yī)學原則她不能用。讓這幾位沒有想到的是，大蒜在未來的100多年中成為現(xiàn)代醫(yī)學倍加推崇的全人類矚目的天然藥用植物之王。在現(xiàn)代人的五大疾�。盒难芗膊�、
糖尿病、腫瘤、免疫力低下、流行性傳染病上得到極大的應用。以至于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發(fā)言人雷克斯通過《紐約時報》聲明：“越來越多的證據(jù)顯示，有些食物確實能夠?qū)拱┌Y。我們不再禁止廠商在食品標簽上證明這些資料�！敝袊谋＝∈聵I(yè)更是方興未艾，三只王八尿灌了幾億只中華鱉精，極大地滿足了廣大人民的需求。20世紀初，大蒜是大部分醫(yī)師的必備品。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無論在戰(zhàn)場或醫(yī)院都利用它來治療感染、感冒、傷寒、
霍亂、
百日咳、
痢疾、
鼠疫多種疾病。士兵一肩掛著子彈帶，一肩掛著大蒜辮，一個字，就是“帥”。
“一個痄腮，至于用這么野蠻的手段嗎？”教會醫(yī)院比較普及，小鵬躍對西方的醫(yī)學著作有所涉獵。
“她說，不可褻瀆西方醫(yī)學，這是上帝送給你們罪惡之民的福音？”
“
鴉片也是上帝的福音嗎？”
“她說，你不要褻瀆上帝，那是上帝賜給你們的藥品，是你們清國人當做了消遣品。”
“上帝靠槍炮給人送福音嗎？”
－－－－－－－－－－－第四節(jié)
突然有人敲門，隨著嬤嬤醫(yī)生喔嚕一聲“大黃”鉆了進來，尾隨而進的還有一個官爺，門外還一左一右立正兩個。官爺深深地給嬤嬤醫(yī)生鞠了一躬，立了身子就問大黃：“是這個小
兔崽子嗎？”“大黃”說是的，這官爺就對小鵬躍喊了一聲“小子，跟爺走！”
“這位官爺慢來”，男洋人伸手制止官爺拽向小鵬躍的手，問官爺“為什么要抓這個孩子？”
“敢到洋大人的醫(yī)院撒野，就得抓�！�
聽官爺一說，小鵬躍才知道這是醫(yī)院。他想醫(yī)院弄這么高的窗戶干嗎，是怕患者不給錢就跑，還是怕飛賊偷了大夫的錢包？洋人就是小氣。
“我不想追究這個孩子�！�
“那也不中，這是我步軍統(tǒng)領衙門的職責�！�
小鵬躍明白，這官爺相當于現(xiàn)在的武警外事警衛(wèi)部隊的班長，歸九門提督管，要是被他抓了去，即便是姑父也難救他，姑父一個外省的道臺豈能托動九門提督的門路。
“這孩子是一片好心，是給我的寶貝治病�！�
“那罪過可就更大了。洋大人不知，這針刺、火灸是我大清朝廷早就禁止的了�！�
“未曾聽說�！�
“道光二年就下了“禁針詔”，云針刺火灸非奉君之道，太醫(yī)院針灸一科著永遠停止。后京師及各省衙門奉旨禁針灸，至今已有70多年光景�！泵黠@的擴大化，以至于這門醫(yī)學技術(shù)歷經(jīng)一百幾十年后才得以重見光明。
怪不得父親燈芯灸要藏著掖著，小鵬躍想，這皇帝老兒也忒那個了，洋人販賣鴉片他不好好管，老祖宗治病救命的寶貝他倒是殺的痛快。
“這位官爺，請借步說話。”男洋人把官爺請到門外，隨手關(guān)了房門。
違抗圣意，無論如何這事都非同一般。殺頭事小，株連九族事大。是打死也不說？游街的時候爹娘怎能不暴露了身份；是現(xiàn)在就撒丫子？以自己的武功未必是三個官兵的對手，以自己的輕功飛過“防盜的窗戶”也打不破窗戶的
鐵花欄。她娘的，洋嬤嬤怎么還不露露她的腳，是大也不大？
“爹哋”，被遺忘的角落里洋娃娃輕輕地喊了一聲，“哇，買嘎達”，嬤嬤醫(yī)生雙手一揚大聲咋呼起來。門外的人破門而入，心想一定是小兔崽下了罪惡的手。
大家隨著嬤嬤醫(yī)生手指方向，看到洋娃娃腫脹的臉已經(jīng)平整如常了。男洋人歡喜得抱起洋娃娃就親，嬤嬤醫(yī)生咦哩哇啦看似表達不可思議，不過這么咋呼也沒有露出不知大也不大的腳來，“大黃”和三位官爺一臉茫然，小鵬躍心想真是少見多怪。
男洋人與嬤嬤醫(yī)生又是咦哩哇啦一通，之后告訴官爺可以走了，官爺和“大黃”給洋人行過禮不曾吭聲就退出房間撤了。原來官爺也不是這么好應付的，男洋人賄賂了三兩銀子，官爺還裝作一本正經(jīng)推來搡去，不是說這是職責所在，就是說為洋人服務是應該的，又云云朝廷官差不受賄，到了還是三人分了洋人的銀子。這官場的規(guī)矩也非壞事，默默唧唧耽擱半天卻為小鵬躍贏得了證明自己清白的時間。
那嬤嬤醫(yī)生不是四六不懂，倒是非常尊重事實，見洋娃娃有了療效也就同意男洋人帶走小鵬躍。
－－－－－－－－－－－走出教會醫(yī)院，雙方互道姓名，方知男洋人叫做亞瑟·韋爾，漢名韋亞瑟，美利堅研究中國歷史的專家，其五歲的兒子洋娃娃叫做湯姆，一家三口大多時間住在清國。見夕陽西斜亞瑟要送小鵬躍回家說是要向其父母道謝，小鵬躍已經(jīng)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就應允了。
此后兩家成為莫逆之交，也讓成家懂得了西方醫(yī)學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低級，亞瑟送小鵬躍進了教會學校，直至三年后小鵬躍逃婚隨亞瑟一家去了波士頓，認了洋人夫婦做義父母并隨姓韋爾取得美利堅國籍成了雙重國籍的人。中學畢業(yè)后，為了萬一考不上醫(yī)學院完成學醫(yī)的理想，亞瑟為鵬躍在神學、文學、生物學、理學、工學這些醫(yī)學預科中選擇了地質(zhì)學專業(yè)以備有朝一日回清國好擇業(yè)。鵬躍不負亞瑟的厚望繼取得麻省理工地質(zhì)學學士之后在隔壁的哈fo取得了醫(yī)學哲學雙博士學位，學成之后又借義父母到清國考察之際一同回國。
回國后求職四處碰壁，鵬躍謝絕了義父母讓他到租界或歐美各國求職的建議毅然在父親的“致生遠”坐堂兩年。
二十六七歲還沒有成親，成了母親的心病。
－－－－－－－－－－－當年小鵬躍逃婚，為的是不入贅姑姑家娶他表姐。在鄉(xiāng)下姑父娶了姑姑，中了進士之后相繼納了幾房妾室，后來常年在外省任上，很少探望留在京城的姑姑和表姐。姑姑覺得沒有兒子將來無靠，就同鵬躍娘早早定下這門親事。自從小鵬躍見過洋女人的大腳，就勸說表姐松了裹腳，表姐不但不聽還教訓小鵬躍不懂規(guī)矩。待姑父回京城給他倆辦婚事的時候，小鵬躍逃進了義父家里�！肮湃嗽�，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你不為了我容，我為什么要為你爹納妾造成的悲劇承擔責任呢？”小鵬躍自有他的道理。爹娘明明知道小鵬躍的去向，卻不用心去找。姑姑罵爹娘護犢子，從此不相往來。不過此段恩怨并沒有了結(jié)，此是后話。
成鵬躍在大腳的海洋里，不曾勾起大腳情結(jié)，戀愛倒是順理成章，與一位崇尚中國文學的文學院低年級叫做愛麗絲的女孩子相戀了。不說是如膠似漆，也是得空就蹬蹬巫山行行云雨，直到有一天，一個文學青年愛上了愛麗絲，他寫了一百多年后在中國迷倒億萬人詩歌體的一首詩：
啊
愛麗絲
只能
嫁
給
我的
愛麗絲
因我我不同于其他男人我會做菜比法國大廚還會做菜我攤的雞蛋無疑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你愛我我愛你就有了一堆babybaby愛別人別人愛baby又有更多baby又有更多一堆堆baby一堆堆baby愛別人別人愛一堆堆baby愛麗絲成了愛情王國的王后我成了王子不應該是國王。
愛麗絲被迷倒了，愛麗絲認為除了文學青年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因為文學青年用自然主義理想提煉的一個單詞就足以震撼一個世紀。愛麗絲問文學青年她正在與一位Chinese Man相愛怎么辦？
“靠，我與那個東亞病夫決斗�！绷髀睹镆�。
“誰獲勝我就嫁給他。”兩個男人為她決斗讓愛麗絲欣喜若狂。
還在玩中世紀老掉牙的游戲，想玩命�！笆怯脛�是用槍？”也別讓人小瞧了不是�；卮鹗莕oble art，還說什么美利堅式的決斗。
文學青年咋呼著直勾擺，鵬躍嗄的一聲驚了他一下，朝他惦著步的踝關(guān)節(jié)輕輕來了一個側(cè)彈腿，他應聲就去狗嗆屎�！胺敢�(guī)，犯規(guī)，規(guī)則是不許用下半身�！币欢巡门腥氯�。這洋人什么都講規(guī)則，不知和老虎玩命，老虎能不能遵守你的規(guī)則？
文學青年一個直拳，鵬躍就勢一個金絲纏腕，本想順腿一蹬想到下半身規(guī)則只能令其下跪受制�！白∈郑∈�，規(guī)則只能用拳�！睙┎粺┭剑苯觛love fight不就得了嗎？英語表達問題就是費周折。
一頓流星，鵬躍轉(zhuǎn)身走了。走出好遠，文學青年轟然倒地，沒人吭聲，看來是符合規(guī)則。愛麗絲追了上來，“鵬，我愛你�！冰i躍想起娘總是教育兩位姐姐“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他不再理睬愛麗絲。愛麗絲堅持只選擇勝利者，從此抑郁寡歡竟然得了
抑郁癥。鵬躍本想救救愛麗絲，怎奈美利堅華人街抓不全簡單的一副草藥，此段愛情只能是“巫山云雨枉斷腸”。
待鵬躍留洋歸來，當娘的就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知道兒子喜歡大腳的心病，就張羅著給鵬躍娶房滿人的親。朝廷早就解禁旗民通婚，同時禁止女人裹腳，旗民通婚是風日盛，可是，滿族女人也學著漢民女子裹起了小腳。大腳的早就嫁了，未嫁的很難找到小腳，當然是門當戶對的了，皇上的小姨子是否大腳上哪兒能知道。當娘的就勸鵬躍娶了自己的養(yǎng)女，說好了若遇到可心的大腳女人就讓人家做大，你妹做小。妹子倒是滿心歡喜，可是深受美利堅婚姻觀影響的鵬躍說死也不干。“爹娶房小的您愿意？”氣得娘說不出話來。
妹子叫蟬兒，是娘的心頭肉，兩個姐姐出嫁以后沒有聊知心話的，自從認了蟬兒做女兒就把她當成了掌上明珠。怎么認的呢？那是八年前庚子年的事，鵬躍正在美利堅讀書。八國聯(lián)軍進京，圣駕西狩，滿城百姓四處逃難。爹娘哥嫂侄兒女和幾位沒能回家的學徒趕著三輛馬車也奔西安方向去避難，路上盡遇些新軍老兵響馬搶劫，躲躲藏藏大路小道來回地串。
一家四口人，壯年漢子背著包袱和一個男童，小腳妻子挎著包袱領著一個小腳的女孩，聽見后面幾聲槍響滿路上的人撒丫子地跑，知道是搶劫的來了。漢子背著包袱和男童向道邊猛跑，見到妻女跟不上趟就喊了一句：“你個不要命的，還不丟了那個賠錢的貨�！边@個當娘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挎著包袱惦著兩只醬搋子似的腿腳追他漢子去了。女孩也去追，卻被凸凹不平的草地絆倒，臉重重地搶在地上，抬起嘴鼻滿是劃傷的臉，眼睛里浸滿了淚水。
天已擦黑，一條兩端望不到盡頭的大路空無一人，被父母遺棄的小腳女孩無助地靜立在路旁。遠方來了三輛馬車，女孩目視著直到馬車從自己面前駛過也沒有動作。車上的女主人叫趕車的學徒停車，下車邁著小腳回過來到女孩面前，問她是不是同家人走散了，女孩點了點頭，怕夜黑被野狼拖了去就帶女孩上了馬車繼續(xù)趕路。
這女孩就是蟬兒，生下來家里懶得請先生起名字，聽見外頭蟬兒在鳴就順嘴叫了這個名字。娘說待找到你父母再把你送回去，“我沒有爹娘�！毕s兒眼睛里含著淚花，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鵬躍娘就認下了這個親閨女，兩年后回到京城蟬兒就跟娘和大嫂學針線刺繡認藥煎藥，跟著爹和大哥學識字讀書湯頭方劑。二八年華，娘說一定給蟬兒說門好親，讓蟬兒以后不再遭罪，蟬兒說：“我一輩子也不離開娘�！绷髀兜氖莾�(nèi)心的真誠。直到迎來了洋人打扮的鵬躍，娘讓她叫小哥。小哥，就成了蟬兒一生對鵬躍的稱呼。
娘說把蟬兒嫁給小哥吧，蟬兒聽了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鉆進了娘的懷里，“這樣就可以和娘一輩子在一起了。”
蟬兒把自己當作了小哥的人，師兄弟和她開玩笑她就惱。鵬躍雖然沒有娶蟬兒的意思，可也是拿她當親妹妹，勸她：“松了裹腳吧，若不是裹腳，也不至于和家人離散�！�
“虧你還是留洋的醫(yī)生，纏了足就變形了，這么大了還能復原嗎？”娘說什么也不同意。
蟬兒很聽小哥的話，開始不纏足，整日里就像光著腳板在青石砬子上走，晚上洗腳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蜷縮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的四個腳趾已經(jīng)磨出了血泡。蟬兒還是堅持不纏足，依舊是像光著腳板在青石砬子上走。這樣走了近一年，雖然不疼了，走路還是惦著走，腳依然沒有大起來。
自從給王爺瞧了病，蟬兒就為小哥擔心，生怕有個閃失王爺要難為小哥。半個月后，下午歇了診的鵬躍同師兄弟們聊了一會，離開晾藥的套院，剛跨過后院住宅的門檻，蟬兒就喊住了鵬躍，“小哥，王爺家的福管事來了，爹讓你過去一趟�！�
－－－－－－－－－－－第三章 一支雪茄
第一節(jié)
醇親王服了增味五痹湯之后，三日止痛七日消腫至今無恙，就差遣福管事送來帖子，說是明日午時請樂水先生在會賢堂兩個人赴宴，一是答謝二是有事相商。
居于皇城之內(nèi)的會賢堂飯莊，規(guī)模氣派在京城八大堂中首屈一指，乃權(quán)貴鉅賈文豪名伶雅集之所，就在銀錠橋南前海北沿離“致生遠”不過些許路程，福管事卻硬堅持明日入晌派車來接，足見王爺相當?shù)慕o面子，讓成家人受寵若驚。
這答謝嗎，成家人雖然受皇親貴胄之邀還是頭一次，但時常應患家答謝會賢堂也是常有的事，也不必思來想去。這有事相商，還特意道明是兩個人赴宴，不能不讓鵬躍費些周折，難道真如娘所期盼的那樣，有哪家的大腳格格待嫁？
次日福管事來到“致生遠”吩咐下人抬進十幾個食盒，說是同樣的菜也給成府送上一套。一位學徒一聽，悄聲對另一位學徒說：“兩個人就點這么多東西，太浪費了。”福管事耳賊，心想“還不是逛窯子吃
豆腐渣，該省的省該花的花”，嘴上卻說：“館子里剩菜都給王府的下人打包，向來如此�！�
會賢堂二樓包房內(nèi)，鵬躍同王爺二人倚窗眺望什剎海的低荷高柳，北鼓樓鐘樓，南瓊島白塔，耳朵卻在聽著飯莊戲臺上演唱的京戲《三顧茅廬》，只聽得劉備（西皮散板)弟兄打馬朝前進，關(guān)羽（西皮散板)臥龍崗上何處尋？張飛（西皮散板)待我前去把路問，二農(nóng)夫（同唱)世人皆走名利路，利鎖名牽俱網(wǎng)縛。蒼天如圓蓋，陸地如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自碌碌……
醇親王道：“先有三顧茅廬后有鞠躬盡瘁，方有三足鼎立�！�
這話聽著怎么不像與大腳格格有關(guān)？也許是觸景生情借著戲詞閑聊，鵬躍這樣想著隨口應道：“應該是先有黃巾起義，繼有州牧兵權(quán)，再有群雄逐鹿，方有三足鼎立�！�
醇親王原本就想，立憲立憲，光聽朝上那幾個人白話了，何不了解一下民意，何況這小子還是個留洋的雙料博士�！芭�，樂水先生高見，你是指朝廷的預備立憲嗎？”見酒菜上齊醇親王請鵬躍落座，舉起酒盅，一邊示意喝酒，一邊在問。
“豈敢豈敢，在下以為王爺是說戲呢�！�
“現(xiàn)在朝廷仿照洋人預備立憲，你留洋多年想必更了解些洋人的東西，不妨說來聽聽�！�
王爺不恥下問也得找對主呀，我又不是什么政治學院什么法學院畢業(yè)的，這所謂哲學博士ph.D也是清國翻譯的糊涂，讓國人誤以為Philosophy（哲理)是搞什么metaphysics(形而上學)的。害得醫(yī)學專門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北洋陸軍軍醫(yī)學堂的日本教官一再追問，為什么一個學科可以獲得兩個學位。講也講不明白，只能告訴他
蝌蚪長成蛤蟆后就知道腿有什么用了。不過亞瑟關(guān)于嚴復《天演論》的讖語倒是應該找個話茬講個王爺聽，鵬躍道：“在下能否給王爺講一個見聞？”
“請講。”
“在下在波士頓的時候，讀過一篇有關(guān)庚子事變的報道。報道說，一萬裝備精良彈藥充足的董福祥正規(guī)軍加上幾萬土槍火銃的義和團，幾個月打不下一個只有40名法國水兵千多名手持磚頭瓦塊教民的教堂。戰(zhàn)斗期間，經(jīng)常是天空中彈飛如雨，卻很少能傷到人。美利堅人搖頭，直嘆不可思議。王爺您說這是為什么？”
“為何？”
“因為我們的士兵不會瞄準�！�
“瞄準？”
如此一問，看來報道不假�！熬褪菙橙�、槍管準星、士兵的眼睛成一線，這時候放槍才能擊中敵人�？晌覀兊氖勘际窍穹呕疸|一樣，槍管朝前腦袋朝后這樣放槍�！冰i躍做了相應的動作給醇親王看。
“你想說明什么？”王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默然，既看不出是在嗔怪，也看不出是在追問，管他呢，鵬躍繼續(xù)說：“師夷長技以制夷，關(guān)鍵是如何理解這個‘技’，不是引進了洋人的裝備和政體，我們就學會了洋人的‘技’。王爺您說，立憲的宗旨是什么？”
“當然是推行民主嘍�！�
“美利堅是第一個立憲國家，美洲大陸東海岸的13個小國家在抗擊趕走了英王之后，1787年在費城契約為盟，成立美利堅合眾國。制定憲法的過程中，各州選出的代表表示我們要的不是民主，足見民主不是立憲的宗旨�！贝韨冊具�說我們要共和，不過鵬躍沒敢說出口，顯擺歸顯擺，千萬別像康有為似的跑到國外犯精神病。雖然現(xiàn)在報紙可以撒歡地討論，可歷史上文字獄還是very厲害，朝廷也是說翻臉就翻臉，是否再來個戊戌年那檔子事誰能預料？
“那么，立憲的宗旨是什么？”
“其實美利堅所有的制度都在保障著一件事，那就是‘給每個人一個平等的機會’�！�
“民主不是這種保障的最好方式嗎？”
“民主來自古希臘城邦式的選舉，即全民在公共場所對于政治和法案進行投票。這種民主表面看來是代表了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是一種進步。我們假設一個例子，一個村莊有兩個姓氏的族人，總共1000人，李姓900人，王姓100人，李姓人好吃懶做，王姓人勤勞圖強，要選一個能帶領全莊人過上富足日子的保甲，結(jié)果只能在好吃懶做的李姓人中出，王姓人永無獲得平等的機會，實則是一種倒退�！�
醇親王還是一臉默然，示意鵬躍繼續(xù)說下去，“極端的民主就是無政府主義，是專制主義的對立面。兩者都不可取，兩者也不可能單獨存在。那么，怎樣調(diào)和這一矛盾呢？”
醇王爺插話：“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备哔F的王爺畢竟年輕，城府雖深仍未完全脫出青年人的率真，鵬躍未置可否繼續(xù)說：“這就是對立統(tǒng)一，一位名叫黑格爾的德國哲學家提出認識和解決事物的一種方法。然而，只用這種方法仍然不能解決不偏不倚，所以，他又提出了運動地和普遍聯(lián)系地認識和解決事物的兩個方法，合在一起為三個定律的dialectics辯證方法�？上У氖侵两駴]有任何人，綜合用黑格爾的辯證方法去認識和解決過一個具體的事物�！�
醇王爺心想，這不說了等于沒說。
－－－－－－－－－－－第二節(jié)
鵬躍看出了王爺?shù)男乃�，心中暗自得意。得意的倒不是可以在王爺面前顯露才學，而是想起了與亞瑟研討辯證方法時終于找到了綜合運用辯證方法的事例。鵬躍說：“西方人雖然沒有，不過，華夏祖先早就綜合運用辯證方法認識和解決事物了，這就是‘五行’�！�
醇親王面露驚詫，忙問：“這么說，這洋人的腦袋與我大清人也沒什么二致嘍？”
鵬躍答：“是的王爺，對任何事物都得格物而致知�！�
醇親王：“就是康有為、嚴復所說的科學？”
“不是的王爺，格物致知就是《道德經(jīng)》‘道可道’后面的可道之道，西方人叫做philosophy，被清朝人翻譯成了哲學。從艾薩克·牛頓的著作拉丁文名字《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就可以看出來，康有為、嚴復‘科學’一詞想要表達的應該是這個可道之道philosophy，而非‘科學’。而science是分科之學的意思，就像我們把學問分成經(jīng)史子集一樣。日本人福澤瑜吉把“science”譯為‘科學’，康有為就引用過來了”鵬躍的舌頭有些直，聲調(diào)也在逐漸提高，顯然是酒精起的作用，繼續(xù)說：“這些酸儒，既不通西方學問，又對華夏文明一知半解。日本人是照
葫蘆畫瓢，這些酸儒是照日本人的瓢畫葫蘆。讓國人誤以為西方的葫蘆就是長得像瓢，而不知道瓢不是葫蘆，是葫蘆切出來的。他們把‘龍的傳人’的‘龍’翻譯成dragon，讓西方人誤以為龍的傳人是兇暴的，女人一般刁蠻的人�！�
醇親王心想，翻譯的著實可惡，若是把‘美’翻譯成‘羊大’，我大清不是就成羊圈了嗎？舌頭也有些直，不過聲調(diào)依舊平和：“你可以去翻譯嗎，以正視聽�！�
鵬躍：“王爺有所不知，學術(shù)界有個規(guī)矩叫做約定俗成。誰的門生多誰的受眾多誰就是權(quán)威，足見民主不代表真理。這種民主只能導致另一種獨裁，阻礙真理的發(fā)展�！�
醇親王：“不談這些了，還是談談怎么用‘五行’立憲吧�！�
鵬躍：“王爺，這個政治學，在下不懂，在下只知道‘五行’在醫(yī)學上的應用……”
醇親王打斷鵬躍的話，說：“醫(yī)學上的事就不要談了，我來問你個問題�！�
鵬躍：“王爺請說。”
醇親王：“大報小報天天是北洋和教會醫(yī)院教出來的洋醫(yī)和華醫(yī)論戰(zhàn)，洋醫(yī)指責華醫(yī)，剃發(fā)匠治
花柳病，優(yōu)人偶得峻劑就專治婦女，皮匠目不識丁藥方都需人代寫卻既開藥鋪又行醫(yī)，半仙靠生辰八字開方，大仙醫(yī)癥更是高懸匾額。華醫(yī)指責洋醫(yī)，
發(fā)熱用冰塊，凍死了人；浮腫刀切放水，水沒出來人倒沒了；拔牙用鐵錘鐵釵，穿透了腮幫子。一個看病的，為什么要爭來爭去的？”
鵬躍：“王爺所說的這個問題要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是，華醫(yī)分漢醫(yī)、草醫(yī)和巫醫(yī)，對不起王爺，漢醫(yī)的漢不是指漢族而是指這種醫(yī)學是漢朝完善成理論體系的。草醫(yī)和巫醫(yī)，美利堅等西方國家也有，沒有人認為他們是西醫(yī)的一部分，反過來把漢醫(yī)與華醫(yī)混為一談是不公道的。二是，道可道，非常道。誰道的都不是自然法則本身，但誰都把自己的道當做真理了�！�
醇親王提高了語氣：“沒有那么簡單。你不見，張角作亂要靠為民治病而聚眾，太平軍義和拳要靠為民治病而聚眾，這洋人也是靠槍炮逼迫我大清興建教堂廣辦教會醫(yī)院？虎烈拉、鼠疫、
梅毒一樣不少地從西洋傳到我大清，可海關(guān)檢疫洋人一直被洋人把持，本指望太醫(yī)院和北洋或教會醫(yī)院培養(yǎng)出來的醫(yī)生能為朝廷出點力，可這些人就知道窩里斗�！�
鵬躍聽了王爺?shù)脑挘肫鹆藠A著尾巴做人的諺語。狼總是夾著尾巴，狗總是把尾巴翹得高高的。狼不喜歡窩里斗，不做無謂的犧牲。狗喜歡窩里斗，它們見面就咬，一咬就得拼個你死我活。狼就是狼，狗就是狗，狗只能找個主子才能生存，而狼卻不用。人們常常告誡自己：夾著尾巴做人。鵬躍說：“在下能為王爺做些什么嗎？”
醇親王：“身安則心自寧啊，要讓時局穩(wěn)定，大清得有自己的醫(yī)療和衛(wèi)生體系�！�
鵬躍：“王爺說得甚是。”
醇親王：“這太醫(yī)院只為皇宮服務，也指望不上；這官醫(yī)局都是北洋的人，袁世凱雖然因為足疾賦閑在家，可北洋依然受他操控，你去了也不會有所作為。本王想好了一個法子，讓你去嘗試一下�！�
－－－－－－－－－－－第三節(jié)
醇親王說，這個法子，就是請鵬躍到遵化州唐山鎮(zhèn)去，嘗試構(gòu)建大清的醫(yī)療和衛(wèi)生體系。唐山鎮(zhèn)，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活生生的像大清的微縮景觀，工農(nóng)商學兵三百六十行一樣不少，社會結(jié)構(gòu)比起京城來還健全。重要的是開平礦務局有大量洋人礦師，依然是微縮的帝國主義在華景觀，贏得這些洋人的口碑，并企盼他們的認可，對大清獨立自主地發(fā)展醫(yī)療和衛(wèi)生事業(yè)是至關(guān)重要的。十八歲的黃花閨女等和尚，終究有個男人的盼頭。
開平礦務局的督辦四品大員張奕，原本是老醇親王奕譞的侍從，雖然不能直接提調(diào)州縣軍政事務，卻是遵化州行政級別最高的朝廷命官，官大一級壓死人說話還是管用的。總辦周雪溪是張奕的親家，家里人辦事好說話。醇親王告訴鵬躍，已經(jīng)同這兩位說好了，鵬躍掛名礦務局領俸，俸銀同總礦師，月俸三百五。行自己的事，用銀子的地方盡管向張奕要，不管是洋醫(yī)西醫(yī)華醫(yī)漢醫(yī)整出個讓人特別是那些洋鬼子認可的模樣來就行。
用酒精把舌頭弄直了的醇親王，思維卻沒有絲毫的凌亂，臨別前對鵬躍說：“樂水呀，本王送給你兩個字，這兩個字就是‘韜晦’。官場的話不可亂說，像本王這樣‘民主（加重口氣)’的并不多見。曾國藩對這兩個字有深刻的領悟，他曾經(jīng)說‘安分竭力，泊然如一無所求者，不過二年，則必為上官僚友所欽屬也�！�
聽了醇親王這話，鵬躍打消了與王爺談談《天演論》的想法，《天演論》主義畢竟是慈禧老fo爺推崇的強國思想。
－－－－－－－－－－－第四節(jié)
鵬躍辭過家人備好行李，次日坐火車到了天津，出了站臺直奔售票處，排隊買火車票。穿著東洋制服的男售票員，見到不剃發(fā)不留辮米色西裝白色襯衫未打領帶的鵬躍，說了一句鵬躍根本不知所云的話。鵬躍感覺他是在說：“京師
高粱米哇沒有天津高粱米大”，哇來大去的顯然說的是日語。山海關(guān)至京師的鐵路保護權(quán)歸日本人，想必這位不是大鬼子就是二鬼子，鵬躍對他說：“清國話，English”。
不曾想這位來了一句天津腔：“上哪去——嗬？”仔細一瞧，制服帽子下真的有條流光水華的大辮子。
“唐山”鵬躍隨口應道。
“只有下等箱。”這人的話斬釘截鐵。
鵬躍想，這大清的火車想必仿照的是西方客輪體制，正待說，下等就下等吧。排在后面的一位清國男人拍了拍鵬躍的肩頭對鵬躍說：“先生隨行幾位？”
鵬躍答：“就我一位。”
“等著，我給您買。”鵬躍讓過這位男人到售票口，只見他把一張法幣夾在類似護照的小本子里，遞給售票員，說：“兩張?zhí)粕��！笔燮眴T二話沒說就給了兩張像口香糖大小的車票，又找回些銅錢。
兩人離開售票口，鵬躍接過車票，說：“謝謝先生，多少錢我還給您？”
男人說：“不用了，上車請我喝
咖啡就行了。”
男人帶領鵬躍走進外賓候車室，說這樣就用不著在外面風吹日曬的了。落座后，兩人互道姓名和職業(yè)，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俞競天，開平礦務局的料場管辦。見男人與自己年齡相仿，鵬躍耍起了小聰明，說：“競天先生的名字一定是后改的�！�
俞競天有些詫異：“何以見得？”
鵬躍：“此名典出《天演論》，此前很少有人這樣起名。只有現(xiàn)在的小孩子起名都是天擇、適之、適生、適存的，您這么大的年齡顯然是后改的�！敝袊说拿志褪且徊繗v史，鐫刻著時代的痕跡，清末的人字重名率比文革、紅衛(wèi)、洪偉只高不低。
俞競天淡淡一笑：“想必鵬躍是典出莊子的《逍遙游》，樂水典出《論語》，您的兄弟肯定是叫樂山，鯤什么的，是不是？”見鵬躍點頭，俞競天繼續(xù)笑著：“腐也朽哉，沒有一點的時代氣息。您這思想還不如我爺爺，當朝的大學士，天天登報撰文罵腐朽的漢醫(yī)。”
－－－－－－－－－－－第五節(jié)
鵬躍一聽，心想這競天先生以為我是個洋醫(yī)，是故意討好洋人醫(yī)學罷了，不禁問道：“令祖如何認得漢醫(yī)就是腐朽？”
俞競天收了笑容，面露憤然：“家嚴本來是兄弟姐妹四人，不幸先后染疾而逝，都是祖父照方抓藥，卻沒有絲毫療效，您說這漢醫(yī)是也不是腐朽之至？”
“對不起，勾起您的傷心事�！冰i躍道歉，俞競天說沒關(guān)系，鵬躍問：“為何不請大夫來治，何況以令祖的身份，請?zhí)t(yī)也不是什么難事？”
俞競天聽了這話，憤怒起來：“漢醫(yī)有句話是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秀才學醫(yī)，籠中抓雞’，我祖父高中進士，乃當朝大儒，還比不上那些五品六品的院使院判？”
這儒家和醫(yī)家的思想本是風馬牛不相及，況且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關(guān)漢醫(yī)腐朽什么事？歌德不會覺得自己比牛頓更懂物理，比希波克拉底更懂醫(yī)學，這“儒”們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鵬躍本想這樣說，又想兩人初次相識，不該繼續(xù)激惱于他，問俞競天：“俞老爺子身體可硬朗？”
“花甲之年，腿不軟，眼不花，滿頭青絲�！庇岣偺烀媛厄湴辽裆�
“他老人家是如何頤養(yǎng)天年的？”鵬躍想，是不是洋醫(yī)的功勞？
“老爺子，近日受東洋人明治維新廢除漢醫(yī)啟發(fā)，剛剛完成一本《廢醫(yī)存藥論》，弘揚東洋人的醫(yī)學理論，挖掘本草的治病成分�！庇岣偺祢湴辽裆譂饬艘环�。
近日的醫(yī)學思想指導了此前的養(yǎng)生，這話怎么聽著毫無logic（邏輯)。不過，鵬躍對治病成分一說非常感興趣，這可是生物藥學的世界領先水平，忙問：“日本人達到這種研究水準了嗎？”
“您沒注意各
大藥鋪都掛著東洋人翹著八字胡的
仁丹招貼畫嗎？”俞競天的調(diào)門升高好多。
鵬躍用心回想仁丹的說明，處方：
陳皮，
檀香，
砂仁，
豆蔻（去果皮)，甘草，
木香，廣藿
香葉，
兒茶，
肉桂，
薄荷腦，
冰片，
朱砂。性味：味甘，涼。功效清暑開竅，辟穢排濁。主治暑濕。用于
中暑嘔吐，煩悶惡心，胸中滿悶，頭目
眩暈，水土不服。這哪里有什么治病成分一說？依舊是像儒醫(yī)一樣照著漢醫(yī)理論的葫蘆畫瓢，考信于仲景氏云本草藥能，羅列些草藥罷了。對俞競天說：“未見說明有化學結(jié)構(gòu)式�！�
俞競天沒有聽懂什么“化學結(jié)構(gòu)式”，感覺鵬躍是在貶低東洋醫(yī)學，便問：“您這個美利堅教出來的醫(yī)生，承認不承認德國的醫(yī)學是世界上最高的？”
鵬躍答：“可以這么說�！�
俞競天又問：“東洋醫(yī)學是直接學習德國的，甚至用德國血統(tǒng)改良人種，你能說東洋醫(yī)學不先進？”
1853年，美國海軍準將馬休•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率領艦隊進入江戶灣岸的浦賀，先后簽訂了神奈川《日美親善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首先打開了日本國門。日本人想把腿變得長一些以便腰挎戰(zhàn)刀不啷當?shù)兀彩墙璧拿览麍缘姆N。德國的醫(yī)學是先進，可日本是用專門學校來學習，學點皮毛就不善了�，F(xiàn)今中國衛(wèi)校畢業(yè)生自信站在了世界醫(yī)學前沿，遺傳信息大概就是從這來的。
鵬躍覺得沒有必要得罪這位給自己買票的新識，便轉(zhuǎn)移話題：“以俞老爺子在朝廷的實力，先生您如何只到開平礦務局當差？”
“這您就不懂了，如今廢除科舉實行新學，不留學就中不了進士，想入朝為官到官辦工礦當差是條捷徑。怎么，您留洋回來為什么不去考進士？”
此時，有一穿日式鐵路制服的男人喊：“哇了大大了哇，各位旅客請檢票�！�
